明末起義軍中的“老神仙”到底有多神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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讀過長篇歷史小說《李自成》的人,對書中那位“老神仙”尚炯一定有着非常深刻的印象,這位外科聖手不僅跟隨着李自成從潼關南原大戰中突圍,還救過中了毒箭的慧梅,也正是在他的舉薦和遊說下,牛金星加入起義軍成爲李自成的重要謀士,甚至在李自成於九宮山遇害後,他繼續跟隨義軍一直戰鬥到最後一刻……

明末起義軍中的“老神仙”到底有多神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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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可否認的一點是,推動人類歷史發展的並不只是那些“大人物”,千千萬萬像尚炯這樣的“小人物”,也起着至關重要的作用,只是這樣的小人物往往爲正史所漠視甚至掩蓋,唯有在古代筆記中方能看到他們豐偉的功績與獨特的風姿。“尚炯”固然是虛構的文學人物,但明末起義軍中確實有一個外號叫“老神仙”的軍醫,醫術之神奇、經歷之傳奇,令人歎爲觀止,而他的真實姓名,迄今都是一個謎。

  壹

  起死回生:熬製“白水膏”

對“老神仙”的記載,散見於明末清初的一些古代筆記之中,其中論述最詳細者,當屬清初學者張潮收錄在《虞初新志》中的一篇“記老神仙事”。作者方亨鹹,是當時有名的畫家,他有一位朋友名叫劉文季,與老神仙相識,曾經告訴方亨鹹說:“昔獻賊中有所謂‘老神仙’者,事甚怪,能生已死之人,續已斷之肢與骨,賊衆敬如神明焉。”

老神仙的來歷相當奇特,他在張獻忠所部的一次軍事行動中被抓,那時義軍捉到人,往往看你有沒有一技之長,再決定你的生死去留,老神仙展現了一手塑泥像的絕活兒,義軍就將他留下,還給他取了個外號叫“塑匠”。有一天,他把一棟房子拆了做劈柴,煮了一大鍋開水,水沸騰了幾次之後,不但沒有幹鍋,反而熬成一鍋“白水膏”,義軍十分吃驚,“爭相傳”,張獻忠覺得此人是個妖人,要殺他,他卻說:“這不是什麼妖術,而是熬製一種專治外傷的靈藥,無論是刀斧砍傷還是拷打受傷,塗上就能好。”張獻忠讓他一試,果然效驗,不由得大喜,知道此人是奇才,對他頗爲敬重。由於張獻忠軍紀很嚴,凡是違反軍紀的,挨鞭子抽是常事,搞不好還會割耳朵切鼻子,自從大家知道老神仙身懷奇能之後,每天他的軍帳前總是排着長長的一隊“血肉糜潰”者,等着他治傷。

使老神仙真正名揚義軍的,是他救了孫可望的愛妾一事,此事不光見於多部古代筆記,在《李自成》中亦有詳細的記載。孫可望是張獻忠的養子,作戰英勇,足智多謀,但跟其養父一樣,性格暴躁,有一天晚上喝多了酒,跟愛妾因爲一點小事爭吵,揮劍砍到愛妾的脖子上,鮮血直涌,眼看只有出的氣沒有進的氣了,孫可望酒瘋還沒有發夠,騎馬狂奔,奔出三十里地,“醒而悔之”,正不知道怎麼辦纔好,突然見到老神仙迎面走來,笑着對他說:“孫將軍怎麼臉色不大好?”孫可望把事情經過一講,老神仙道:“你在這裏乾坐着有什麼用?還不趕緊回去把人找回來。”孫可望說:“我那一劍正砍在她的脖子上,腦袋都快斷了,找回來也是個死人,還有什麼用啊?”老神仙一聽這話就笑了,指着道旁一座帳篷說:“找回來的也許就是個大活人呢?”孫可望將信將疑地下馬,解氈一看,只見愛妾端坐帳中,“星眸宛轉,厭厭如帶雨梨花,帳中之魂已返矣”。

《虞初新志》中的這段記錄,卻是個留頭露尾藏中段的,所以聽起來只得其神,不解其妙,反倒是清初學者戴名世在《陳士慶傳》中詳細地做了解釋,原來老神仙聽說孫可望把愛妾砍了,“知其醒必悔,且泄怒於左右;亦以線紉之,敷以藥、覆以衾,置之車中”,等孫可望酒醒後才把人還給他,“視其項,紅痕如縷,美麗倍於平時。”

不久之後,張獻忠本人又做出一件類似的蠢事。

作爲把腦袋綁在褲腰帶上,從無數槍林血雨中衝殺出來的起義領袖,張獻忠自從舉兵以來,無時無刻不對環境保持着高度的警惕,睡覺時都要睜一隻眼。當時,凡是義軍重要的軍事情報,張獻忠都會在軍帳的一個角落裏閱覽,任何人不得接近,違者殺。這一天張獻忠正在看情報,突然聽見身後傳來腳步聲,“疑旁人伺,以所佩刀反手擊之”,只聽一聲慘叫,身後那人被這一刀“揕胸及腹,洞數寸,肝肺、腸胃皆劃然委地”。張獻忠一看被捅之人差點暈過去,竟是他的愛妾“老腳”。

明末起義軍中的“老神仙”到底有多神? 第2張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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讀者莫笑,筆者翻閱多部古代筆記,上面的記述一模一樣:張獻忠的這位愛妾確實叫着這麼一個奇怪至極的名字,這位女子是張獻忠破武昌時從楚王宮裏擄來的宮女,“美而慧,善書畫,腳不甚纖,因名”。這一日她見張獻忠在軍帳的一角獨坐,“私往侍之”,誰知竟惹來了殺身之禍!

張獻忠急了,趕緊把老神仙召來,請他醫治,老神仙厭惡他平時嗜血殘暴,想給他個教訓,說道:“你這一刀開膛破肚,神仙也沒的救。”張獻忠混不講理道:“孫可望的女人你救得,老子的女人你不救,想死啊你?!”

老神仙沒轍,讓“老腳”躺在一張牀上,“納肝腸於腹,以線紉之,敷以藥。一日呻吟,二日求飲食,三日起坐,又三日,待獻忠側矣”。

 貳

  受封神仙:

  登上“木幾山”

接連救活兩位受刀傷的婦人,老神仙在軍中聲名大噪,但他畢竟是外科聖手,而不是“婦科”聖手,光能救活女人還不是全部本事,很快他就立下大功。

張獻忠手下名將如雲,除了民族英雄李定國外,還有孫可望、艾能奇、劉文秀等人,擱到三國最次也是個太史慈的角色,其中,白文選尤以能征善戰,智勇雙全而聞名,是張獻忠的愛將。一次戰鬥中,白文選腿部中炮,“馳歸,瀕死”,張獻忠讓老神仙必須救活他,老神仙說:“這傷甚是難治……我沒有兒子,如果文選能夠拜我爲義父,終身侍奉我,我才願意嘗試。”張獻忠許之,老神仙先用麻藥麻醉白文選的痛處,然後“鋸脛骨寸許,殺一犬,取足骨合之,敷以藥”。三天之後,明軍震驚地發現白文選又威風凜凜地騎在馬上,“騎入官軍,斬發炮者頭”!

張獻忠大喜過望,要正式拜老神仙爲神。這人做什麼都一身匪氣,讓軍中每人搬一張木幾來,“頃之,得幾數萬,累以爲臺,高百丈”。張獻忠讓老神仙登到最頂上去,老神仙愕然道:“吾身不能騰空,焉能躡而上?”張獻忠一拍桌子:“你不登我就宰了你!”然後下令數十萬將士“持弓矢環之”,並且說:“我喊啥,全軍就喊啥!”

老神仙哭笑不得,只好往上攀登,登到一半,往下一看,未免心驚肉跳,剛剛停住腳步,張獻忠命令全軍引弓待發!老神仙嚇壞了,趕緊往上爬,“直登巔頂”。這時張獻忠大喊:“老神仙!”全軍也一起大喊:“老神仙!”聲音震動山谷,從此,軍中不再以大名稱呼之,一律叫他“老神仙”。

不過,到底老神仙的大名叫什麼,卻是一個歷史之謎。筆者權且將三篇記述其事蹟的古代筆記做一開列,或能窺其端倪:《虞初新志》中有一段老神仙的自述,說自己“陳姓,河南鄧州人,名家子”;《池北偶談》中則介紹老神仙是“本鄧州陳氏子”;記述最爲詳細的是《陳士慶傳》:說老神仙名叫陳士慶,是河南鄧州人——也許讀者會說,三部筆記對照成立,哪裏還有什麼“謎”啊?且慢,清初學者李天根《爝火錄》裏,記述爲白文選接骨之人名叫梅阿四,是唐州人士,張獻忠“令軍中皆呼阿四爲老神仙”,所以老神仙的真實姓名誰也拿不準。

不管老神仙的真名是叫陳士慶還是梅阿四,反正他不叫尚炯。不知道讀者有沒有發現另外一個問題,那就是老神仙其實從來沒有跟李自成發生過交集。也就是說姚雪垠先生在《李自成》一書中借用了老神仙的事蹟,塑造出了尚炯這一文學形象,並將他從“獻營”請到了“闖營”。

  叄

  悠遊林泉:神仙得善終

老神仙如何能有這般神奇的醫術?各種古代筆記中的記載不盡相同,《池北偶談》說得最簡要:“少遊終南,遇一道士,授異術,能生死人。”而《虞初新志》中一篇,因爲來自老神仙對好友劉文季的講述,所以比較詳細,也有些自吹自擂的成分。

明末起義軍中的“老神仙”到底有多神? 第3張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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老神仙年幼時不好好讀書,總喜歡跟塑神像的人一起嬉戲,被父母責罵後離家出走,跑到關帝廟裏求籤,見簽上寫着“他日王侯卻並肩”,就琢磨開來:我又不是什麼官宦子弟,將來怎麼可能與王侯並肩?除非去做神仙。年輕孩子大概都懷有深山老林學異能的夢想,於是他就跑到神仙比較多的終南山去,遇到了一個奇人,授給他醫書一部,指點他學習。他下得山來,路過延安,聽說某巡撫的女兒盪鞦韆時跌落,“骨出於外,醫莫能療,募能療者,金二百,騾一匹”。他便去上門救治,結果真的治好了。他喜滋滋地攜金騎騾回到家,想給一直看不起自己的爹媽一個驚喜,誰知陝西那時已經是義軍蜂起,遍地狼煙,其父一看他破衣爛衫地離家,綾羅綢緞地回來,以爲他做了盜賊,趕緊去報官,官府那時秉承着“寧可錯殺一千,絕不放過一個”的原則,將他直接拖到刑場,多虧其族兄趕來解釋,才救他一命,把他帶回家。他拿出那本醫書給父親看,說明自己是行醫致富,其父怒氣未消,“裂書火之”。他趕緊從火中搶出,書只剩下四頁沒有燒盡,“今之所用者,皆燼餘之四頁耳”。

在《李自成》裏,闖王犧牲後,尚炯一直跟隨着高夫人蔘與反清鬥爭,最後戰死在茅麓山,而真實的老神仙的結局,在古代筆記中也有兩種記錄,一種說他跟義子白文選一起投誠了大清,白文選後來做到太子少保,必不至於虧待這位救過他一命的老人家。還有一種說法,張獻忠死後,大西軍分裂爲幾股力量,主力“從蜀奔滇”。老神仙救人無數,兼以醫術高明,所以將士們護衛着他跑到雲南,永曆皇帝到雲南後,義軍與明軍合力抗清,將義軍頭領封王封侯,“老神仙嘯傲王侯間”,真的應了關帝廟裏求來的那張籤。他用行醫掙到的錢買了一塊地,“累石成山,鑿井爲池,旁植花木,畜朱魚數百頭。客至浮白,呼魚出水以娛,醉則高歌而臥,不顧也。”這個結局,倒頗符合很多文人雅士的夢想。

明末風起雲涌的時代震盪,使得無數英雄人物脫穎而出,在一番鬥智鬥勇、生死廝殺之後,他們自己贏得了赫赫威名,留給中華大地的只是粼粼白骨、孤兒寡婦。不過,最終這些英雄人物,少有幾個能得善終,反倒是一個混跡江湖的醫生能過上悠遊林泉的日子,不知道這是不是一種隱喻……對於老百姓而言,苦難的土地上多幾個少幾個英雄,並沒有什麼了不起的,但多一個少一個醫生,終究還是要命的事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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