蔡東藩:寫盡中國歷史,他的往事卻是謎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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卻說袁世凱爲了實現皇帝夢,指使楊度糾集一批人成立了"籌安會",公開策劃復辟活動。更爲甚者,在袁世凱的指揮下,各省選出國民代表進行國體投票,結果全部擁護君主制。

猜度袁世凱即將稱帝的蔡東藩皺着眉頭,坐在書桌前,久久地凝望着窗外。窗外,如黴斑似的浮雲,蓋住了過往的陽光。忽地,他感到額頭一涼,雨滴正倏倏地向窗內飄入。

"詩既亡,春秋作。書生報國無物,唯有手中筆如刀。"蔡東藩自言自語道。突然,他從筆筒裏抽出一支筆來,憤然道:"我有筆如刀,怎甘老死牖下!自當援筆爲槍,磨墨作彈,以昭帝王專制之炯戒!"

蔡東藩:寫盡中國歷史,他的往事卻是謎

寫些什麼呢?蔡東藩想來想去,似乎有了一個好主意,但仔細一琢磨,又覺得那個主意朦朦朧朧,難以明確。他煩躁地點上一杆煙,猛抽起來。抽了幾口,蔡東藩不經意地磕了磕菸灰,菸灰散落在一本書上。他叫聲"糟",正想拂去菸灰。突然他盯住菸灰不動了,津津有味地端詳起來。

蔡東藩在端詳什麼呢?原來菸灰飄灑在了《清代史論》上。這本書啓開了他的靈感,點透了他剛纔捉摸着的那個似乎感覺到了,又難以明晰的主意。這個主意現在明朗了,那就是借說部體裁,演歷史故事!

我國是一個史學發達的國家,也是一個史體發達的國家,形成了編年體、紀傳體、紀事本末體三大史體。可這三大史體又都有其侷限性,編年體將史事和時間緊密結合,但對歷史人物的生平和歷史事件的原意難以詳盡;紀傳體以人物爲中心,便於記載歷史人物的活動,但難以照顧時間順序和事件的相互聯繫;紀事本末體以事件爲主,便於完整地記載歷史事件,但事與事之間沒有聯繫,難以描繪出整個歷史發展的線索。更何況這些正史"事詳而文古,義微而旨深",知識淺的人連句讀都難以分辨,早都望而生畏了。所以,吳趼人在《痛史》敘中說:

秦、漢以來,史冊繁重,庋架盈壁,浩如煙海。遑論士子購求匪易;即藏書之家,未必卒業。坐令前賢往行,徒飽蠹腹;古代精華,視等覆瓿。良可哀也!竊求其故,厥有六端:緒端複雜,艱於記憶,一也。文字深邃,不有箋註,苟非通才,遽難句讀,二也。卷帙浩繁,望而生畏,三也。精神有限,歲月幾何,窮年齕齕,卒業無期,四也。童蒙受學,僅授大略,採其粗範,遺其趣味,使自幼視之,已同嚼蠟,五也。人至通才,所已逾冠,雖欲補習,苦無時晷,六也。有些六端,吾將此冊籍之徒存而已也。

那麼,如何讓這些高文典冊飛入尋常百姓家,破解吳趼人所說之"六端"呢?早在1898年,比蔡東藩大四歲的梁啓超就在《譯印政治小說序》中指出:"六經不能教,當以小說教之;正史不能入,當以小說入之。"1902年,梁啓超更是提出了"小說界革命",宣稱:"今日欲改良羣治,必自小說界革命始;欲新民,必自新小說始。"

蔡東藩對梁啓超的說法非常認同,他認爲:

稗官小說,亦史之支流餘裔,得與述古者並列;而吾國社會,又多歡迎稗乘。取其易知易解,一目瞭然,無艱僻淵深之慮。書籍中得一良小說,功殆不在良史下。

主意雖然定了,可擺在他面前的依然還有兩條道。第一條是走結合民間戲劇、話本,創作文學藝術價值較高的小說,這一類的代表是"七分事實,三分虛構"的《三國演義》;另一條是拋開或者說弱化文學要素,尊重歷史原貌,不假華飾,不事虛僞,創作通俗化的史書,這一類的代表是"實則概從其實,虛者明著寓言"的《東周列國志》。

其實,從歷史演義小說的初興期開始,就基本形成了據史演義、真實可信的核心規範。如餘邵魚說他作《列國志傳》是"編年取法《麟經》,記事一據實錄","其視徒鑿爲空言以炫人聽聞者,信天淵相隔矣"。熊大木說他作《大宋中興通俗演義》,是以"本傳行狀之實跡,按《通鑑綱目》而取義"。至於蔡元放在對馮夢龍之《新列國志》進行增刪潤色、訂正錯訛時,更提出了"實事實學"說。

蔡東藩:寫盡中國歷史,他的往事卻是謎 第2張

此次,蔡東藩決定創作歷史演義小說,是爲了傳播史實以牖啓"閭巷顓蒙",是爲了翊揚教化以勸善懲惡,自然要在"傳播史實"的思想指導下,走第二條"按鑑演義"之路了。

蔡東藩確立了創作思路,便決定先從清史下筆,原因是剛寫過《清代史論》,手中積攢着不少的資料,尤其是《東華錄》。

《東華錄》爲編年體清代史料長編,有"蔣錄""王錄"兩種。乾隆三十年(1765年),重開國史館,蔣良騏(字千之,廣西全州人,乾隆辛未,即1751年進士)任纂修,就《清實錄》及其他官書文獻摘錄清初六朝五帝史料,成書三十二卷,以國史館在東華門內,故題爲《東華錄》,通稱《蔣氏東華錄》。

1875~1908年,王先謙(字益吾,湖南長沙人,同治乙丑,即1865年進士)仿蔣氏抄錄乾隆、嘉慶、道光三朝史料,輯爲《東華錄續編》,並對"蔣錄"重新加以詳編和補充,於光緒十年成書,稱《九朝東華錄》。后王先謙增補潘頤福輯的咸豐朝《東華錄》,自輯同治朝《東華錄》,合稱爲《十一朝東華錄》,俗稱《王氏東華錄》,爲研究清史的重要史籍。

有了這些史料,蔡東藩就若莊若諧地"開場"了:

"帝德乾坤大,皇恩雨露深。"這聯語是前清時代的官民,每年寫上紅箋,當作新春的門聯。小子從小到大,已記得爛熟了。曾記小子生日,正是前清光緒初年間。當時清朝雖漸漸衰落,然全國二十餘行省,還都是服從清室,不敢抗命。士讀於廬,農耕於野,工居於肆,商販於市,各安生業,共樂承平,彷彿是汪洋帝德,浩蕩皇恩。到小子五六歲時,嘗聽父兄說道:"我國是清國,我輩便是清朝的百姓。"因此小子腦筋中,便印有"清朝"二字模樣。嗣後父兄令小子入塾,讀了趙錢孫李,唸了天地元黃,漸漸把"清朝"二字,也都認識。

一番寓有深意的"調侃"後,蔡東藩便轉筆寫起了愛新覺羅氏的家世。

轉眼間,"細敘源流"這一回寫成了。黃晚霞成了第一個讀者。她拿起書稿讀了起來,開頭還抿着嘴偷偷地笑着,可不一會兒就皺起了眉頭。

蔡東藩見狀,以爲是文字出現了紕漏,連忙問道:"晚霞,哪裏寫錯了?"

"東藩,開頭寫得還有趣。可一讀到家世部分,就乏味了。"黃晚霞輕輕答道。

黃晚霞的聲音雖輕,卻似一把大錘重重打在蔡東藩的心上,只見他的身子猛然一顫,跌坐在藤椅上,雙眼直怔怔地看着桌上的書稿。

黃晚霞着實被嚇了一跳,趕緊過來給蔡東藩捶背。突然,蔡東藩一把拉住她的手,說道:"爲什麼會覺得乏味?你說,你說!"

"我只是隨便說說,你可別生氣。我只是覺得還是書架上的《三國演義》更吸引我。"黃晚霞囁囁嚅嚅地說道。

"《三國演義》。演義?演義者,敷陳義理而加以引申也。"恰似一語驚醒夢中人,蔡東藩猛地站了起來,突然親了黃晚霞一下。

黃晚霞越發被弄得滿頭霧水,嗔怪道:"你這書呆子,一驚一乍的!"

蔡東藩卻躬下身來,作揖道:"多謝娘子指點,我找到演義的祕訣了!"

未等黃晚霞反應過來,他就把已寫好的書稿推在一邊,重新拿過紙,"演義"了起來。這次,他在第一回中加入了"佛庫倫吞果""布庫裏雍順結婚"等故事。寫畢,蔡東藩又把書稿遞給了黃晚霞。

蔡東藩:寫盡中國歷史,他的往事卻是謎 第3張

這一回,黃晚霞變得小心翼翼了。可讀着讀着,她就愛不釋手了。讀完後,黃晚霞笑着說:"孺子可教也!"

話音剛落,門外就傳來了"誰是孺子啊?"的聲音,卻是蔡東藩的好友何丙藻來了。何丙藻(1872~1950年),字賦唐,臨浦人,1906年中舉人,曾任紹興教育會副會長、上海光華大學教授、蕭屬臨浦鎮閭長等職。

黃晚霞見何丙藻來了,就笑着指了指蔡東藩,顧自倒茶去了。"我們的蔡大秀才怎麼變成孺子了?"何丙藻有些不解。

蔡東藩把事情的經過告訴了何丙藻,戲言道:"孔聖人也曾說'三人行必有吾師',小可不才,豈不是變成孺子了?"

何丙藻笑了起來:"好個紅袖添香!快,讓我也看看。"

蔡東藩把書稿遞給了何丙藻。何丙藻讀完,沉默了片刻,言道:"我也來當一下蔡大秀才的先生。東藩,這情節是有了,只是白描得平淡了些,還得再'演義'一番啊。那《三國演義》裏的諸葛亮借東風、唱空城計,多膾炙人口啊。"

黃晚霞多少有些擔憂地看了蔡東藩一眼。蔡東藩卻胸有成竹地說:"司馬懿何曾中過諸葛亮的空城計?諸葛亮又怎麼借得了這東風?這都是羅貫中憑空杜撰之辭!增人知識不足,亂人心術則有餘。"

何丙藻也不服輸,反駁說:"可佛庫倫吞果生子之說呢?"

這一問,確實難倒了蔡東藩。他沉思了許久,有些底氣不足地說:"這的確是一樁奇事。可這一說法在《滿洲源流考》中是有記載的。《史記》中也曾載有'見玄鳥墮其卵,簡狄取而吞之,因孕生契'之事,我不得已而爲之。賦唐,我寫演義,願爲史家之羽翼,空穴來風之杜撰不敢爲,也不想當子虛烏有先生啊。"

"說得也是。可……"何丙藻見黃晚霞在向他遞眼色,就剎住了話。

以後,蔡東藩確實在演義中引用了不少軼聞,如在《清史通俗演義》第十五回中,記述了孀姝劉三季與豫親王多鐸奇遇的故事。這一故事來源於《過墟志感》和《孀姝殊遇》。總之,蔡東藩是個嚴謹的人,即使是軼聞,他也力求做到無一字無來歷。

務求確鑿,不尚虛誣,自成一家"演義體"

蔡東藩在寫《清史通俗演義》,這一消息經何丙藻的傳播,在朋友和鄰居之間傳開了。

一日,鄰居李馬鞬串門來了。

李馬鞬走進臨江書舍,摘下瓜皮小帽,撩起袍子,甫一坐下,就說道:"聽聞蔡兄在寫清史演義?"

蔡東藩拱了拱手,道:"是。未知您有何見教?"

李馬鞬喝了一口茶,款款說道:"民國告成以來,秩序擾亂,甚於前清。想那聖主康熙削三藩,統臺灣,修水利,重文教;乾隆爺天縱聰明,編修典籍,蠲免錢糧,一統中華,這康乾盛世,豈如當今之濁世?足見我國政體適用君主,不適用民主啊!"

蔡東藩沉默少頃,哂然言道:"康熙乾隆,而今安在?大清王朝,而今安在?假如清室沒有失德,則可一統億萬年了,爲何武昌軍起,清室馬上就傾覆了?"

李馬鞬聽了,無言以對,隨即告辭而去。

幾天後,蔡東藩寫罷"揚州十日",正要賦詩吊那明朝忠臣史可法時,忽聽門外有人嚷道:"蔡兄在嗎?"

還未等蔡東藩迎出書房,此人已奔將進來:"哈哈,蔡兄果真在書室!"

蔡東藩只見沈幼貢身着方形立領式服裝,甚是精神,慌忙讓座,問道:"沈兄,有什麼事?"

沈幼貢言道:"知道你在寫清史,過來看看。"說罷,也不顧蔡東藩同不同意,徑直拿起蔡東藩剛剛寫成的書稿讀了起來。蔡東藩只得陪在一側。

沈幼貢讀完"揚州十日",恨恨地說道:"這滿奴乘釁竊入中國,盜竊神器。至於荼毒生靈,貽害黎庶,雖截南山之竹,書罪無窮!蔡兄啊,你可得在書裏好好鞭撻一番,爲我們漢人出口氣。"

這種看法,在當時很有市場。可蔡東藩卻不以爲然,大聲申辯道:"沈兄,燕書郢說,何必相信?如果說清室之罪比秦始皇、隋煬帝還大,那爲何秦朝、隋朝幾年就滅亡了,可清室卻傳了二百多年?"

蔡東藩這一問,搞得沈幼貢一時語塞,只顧低頭喝茶。

沈幼貢走後,他與李馬鞬不同的說辭,引起了蔡東藩的再度思考:"清朝史事,有壞處,也有好處;有淫暴處,也有仁德處,怎能採用媟褻鄙俚之語?當今之世,應該細細考察清朝的興亡,擇善而從,不善則改,才能以史爲鏡啊。"

這一番折騰,倒讓蔡東藩堅定了信心,形成了自己的"演義體"。

蔡東藩的歷史演義體,採用章回體,語唯以俗,可供一般的讀者閱讀。他對史料的運用與取捨,堅持"以正史爲經,務求確鑿。以軼聞爲緯,不尚虛誣"。對於文獻中的歧說和模糊不清之處,蔡東藩常常博覽羣書,多方鉤稽,力求找出客觀真相;一時難以做出結論的,就諸說並存;對他認定的史籍的錯誤說法,就直接加以批駁。

從來演義小說,很少有自寫評述、附註的。可蔡東藩卻自寫評述、附註。一般來說,他的歷史通俗演義是先概括本回的內容,理清頭緒,再斷以己意,做出評述,以方便讀者學習、領會。如《清史通俗演義》第一回,他總評道:

是回爲全書總冒,將下文隱隱呼起,並將作書總旨,首先揭示。入後敘滿洲源流,運實於虛,亦有弦外深意,確是開宗明義之筆。成爲帝王,敗即寇賊,何神之有?我國史乘,於歷代開國之初,必溯其如何禎祥?如何奇異?真是謬論。是回敘天女產子、朱果呈祥等事,皆隱隱指爲荒誕,足以闢除世人一般迷信,不得以稗官小說目之。

此外,蔡東藩還在正文夾縫處作出附註,以點明主旨。可以說,蔡東藩是把羅貫中、金聖嘆、毛宗崗的工作一身兼而任之。

蔡東藩筆不停輟,寫作速度很快,一來二去就寫到了"鴉片戰爭"。在鴉片戰爭中,中華民族曾涌現了許多可歌可泣的民族英雄,他們英勇無畏,爲保衛國家,許多人不惜獻出寶貴的生命。這其中包括蔡東藩的同鄉葛雲飛。

爲了寫好這位英雄,蔡東藩徒步十多里路,來到天樂鄉山頭埠葛雲飛故居。正好葛陛綸在家。蔡東藩喜出望外,寒暄過後,就說明了來意。葛陛綸笑道:"葛壯節公乃我族祖,今借蔡兄生花之筆揚我族祖之名,豈能不效力?"

於是,葛陛綸請來了幾位年長的族人。這些族人聽說蔡東藩是爲寫葛雲飛專程前來的,你一言我一語地講起葛雲飛的軼事:

第二次定海戰役爆發前,葛雲飛正在老家爲父守孝。後因戰事緊急,朝廷奪情起用葛雲飛。行前,葛雲飛在其父留給他的兩佩刀上分別刻上"昭勇""成忠"四個字,就馬不停蹄地馳往定海。

在定海竹山門下,葛雲飛率軍與英軍展開浴血格殺。戰鬥中,葛雲飛被英軍削去半張臉,仍揮刀殺敵,後被炮彈擊中。死時,倚崖屹立,鬚髮怒張,一目如炬,雙手高擎佩刀。

……

聽着鄉親們的講述,蔡東藩一邊感慨着,一邊快速記錄着。一番說道下來,已日近中午。葛陛綸留下蔡東藩用餐。席間,蔡東藩見葛陛綸的幾個女兒知書達理,便笑着說:"君有明珠,我有犬兒,結個親家如何?"

"蔡兄親自作伐,豈有不從之理?"葛陛綸也笑着說。

第二天,蔡東藩又專程到所前黃灣寺瞻仰葛雲飛墓。墓坐北朝南,墓碑刻有"道光二十一年八月,誥授振威將軍追贈太子少保葛壯節公之墓",聯刻"泉臺光寵澤,抔土奠忠靈",碑額爲咸豐帝親筆所書的"忠藎可風"四個大字。

蔡東藩站在墓前,向南望去,只見前面的山宛如一面戰鼓,山風吹來,猶如鏗鏘的戰鼓聲。他情不自禁地吟誦起葛雲飛的《書懷詩》:"馬不嘶風劍不鳴,等閒已老健兒身。邇來不敢窺明鏡,恐照頭顱白髮新!"

回到臨浦,他又查到了張維屏的《三將軍歌》,歌中記述了葛雲飛犧牲時可歌可泣的場面。於是,在演義中,蔡東藩借用"義勇"徐保之口,描述了葛雲飛殉職時的畫面:

裕謙問葛鎮臺(指葛雲飛)陣歿情狀,徐保答道:"……鎮臺手掇四千斤大炮,轟擊英兵,英兵冒死不退。鎮臺持刀步鬥,陣斬英酋安突得,無如英兵來得越多,我鎮臺拼命督戰,刀都斫缺三機柄,英兵少卻。鎮臺擬搶救竹山門,方仰登時,突來兩三員敵將,夾攻鎮臺,鎮臺被他劈去半面,鮮血淋漓,尚且前進,不防後面又飛來一彈,洞穿胸前,遂致殞命。小兵到夜間尋屍,見我鎮臺直立崖臺下,兩手還握刀不放,左邊一目,睒睒如生,小兵欲負屍歸來,那屍身兀立不動,不能挪移。隨由小兵拜祝一番,請歸見太夫人,然後屍身方容揹負。……"

烈煙一腔血淚,化做沖天長虹。春秋去也,去也春秋,巍然英魂。蔡東藩感慨後,便借用裕謙之口讚道:"好葛公!好葛公!"

蔡東藩:寫盡中國歷史,他的往事卻是謎 第4張

出版碰壁皆因不願扭曲歷史

一天,蔡東藩拎着籃子上街。原來十分熱鬧的菜場,卻只有寥寥無幾的人,一些攤位前門可羅雀。他有些莫名其妙,便問起了攤主。

攤主道:"都到西市街去看'西洋鏡'了。蔡先生不去看看?"

蔡東藩好奇地來到西市街,只見一家新開店前,人圍得裏三層外三層的,店裏還傳出了"隆隆"的轟鳴聲。

外屋的人見蔡東藩也來了,就嚷了起來:"蔡先生來了,讓蔡先生給我們講講,這是什麼'西洋鏡'?"

蔡東藩笑道:"我沒進去看,怎麼知道?"

大家聽了,就讓開了一條路,蔡東藩這才走到店門前,只見店牌上寫着"乾元電氣公司"幾個字。畢竟在大上海見識過,蔡東藩似乎有些知道了,就問一位店員:"是要發電嗎?"

這位店員認識蔡東藩,答道:"蔡先生真有見識。我家陳老闆正是要發電,白天可碾米,晚上可照明。"

果然如此!蔡東藩點點頭。可旁邊的人還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:"什麼是發電?電是什麼東西?"

蔡東藩知道一時解釋不清,只好說道:"電可是個好東西,能爲我們做許多事。"

"那電是怎麼來的?裏面怪叫着的又是什麼?"

"那叫柴油機,電就是靠它來發的。"蔡東藩笑着離開了人羣。

路上,蔡東藩不免有些感嘆。他想起康有爲對光緒帝所說的"吾今之患,在吾民智不開"。時光更替,電也發了,可民智卻依然未開。民智不開,怎麼強國富民啊?

回到家,他把這事與所感給記了下來,並決定加快演義的寫作速度,完稿後重操舊業,多編寫幾本開民智的教科書。

轉眼到了1915年12月,中國政壇發生了一場鬧劇。12月11日,御用參議院擁戴袁世凱爲"中華帝國皇帝"。12日,"袁皇帝"頒出改元申令道:據大典籌備處奏請建元,着以民國五年,改爲洪憲元年。

蔡東藩錄畢申令,大爲慚憤,不由得氣涌心房,仰天長嘆道:"如今這破碎河山,幾陷於不國的地步,袁氏還不知死活,只爭那一襲滾龍袍,真算是天良喪盡!"

過了幾天,何丙藻來到臨江書舍告訴蔡東藩,因爲袁世凱稱帝,湯壽潛飲恨難泄,病倒在湯宅。

何丙藻話音剛落,蔡東藩就一把拉起他的手,直奔牛場頭湯宅。湯壽潛躺在牀上,面容憔悴,兩頰塌陷,臉上寫滿了憂鬱。他見蔡東藩來看望,掙扎着想坐起來。

"湯蜇老,您請躺下。"蔡東藩急忙上前按住了湯壽潛。

"哎,民國尚未大定,又出了復辟之事。咳,咳……"話還沒說完,湯壽潛已重重地咳嗽了起來。

蔡東藩安慰道:"湯蟄老,人到了神智昏瞀,就不可救藥了。人而無恥,胡不遄(chuán)死?"

"東藩,你對此事如何看?"

"揖讓徵誅是昔型,六朝篡竊亦彰明。如何下效河間婦,狎客催妝甘背盟?這就是我的看法。"蔡東藩沉吟了一會兒答道。

"好個如何下效河間婦。可惜啊,我患病在牀,不能爲國盡力了。你等當努力爲之啊。"湯壽潛喘着氣說道。

"湯蟄老,您去電反對袁世凱稱帝,足堪我等楷模了。我乃一介書生,只能用一支禿筆來警醒社會。萬望湯蜇老好好養病,國事仰仗您之處多着呢。"說完,蔡東藩就和何丙藻一起退出了房間。

袁世凱稱帝一事,讓意欲炯戒帝制的蔡東藩越發加快了寫作進度。於是,一樁樁歷史事件宛如千樹萬樹的梨花,在紙上璀璨綻放。

眼瞅着桌上的書稿越堆越厚,蔡東藩開始想到了出版問題。第二天一早,蔡東藩就揹着一摞書稿,匆匆趕往上海。他走進會文堂書局經理室。經理換人了,姓陳。原來,湯壽銘去杭州處理光華火柴廠事務了。

陳經理聽完蔡東藩的來意,便問道:"有清三百年來事,演出奇聞仗陸郞。青浦陸士諤已出《清史演義》五集,不知蔡先生知否?且今之史說,如《民國新漢演義》《神州光復志演義》等多以排斥清廷爲主旨,蔡先生以爲如何?"

陳經理話中提及的《清史演義》最初由《神州日報》連載,後因索閱全書者甚多,乃由神州日報社與陸士諤商定,先將一、二集交由上海大聲書局出版單行本,至1914年五集出版完畢。1912年,上海書局刊行了《新漢演義》,廣益書局也刊行了《神州光復志演義》,這些演義爲了適應時勢的需要,多以排滿復漢爲宗旨。

以歷史真實爲第一要義,這是蔡東藩寫演義的寫作宗旨。他看不慣攀鱗附翼、見風使舵的行徑。於是,他說道:"演義,衍繹史傳也。陸士諤之清史注意在宮闈祕聞、朝野逸事,於國故朝章、大經大典未免不足。且今之私史,排斥清廷無遺力,甚至摭拾宮閫事,橫肆譏議,未免穿鑿失真了。我以爲演義應據正史,而不能閹割史料以適應時下的形勢。否則,離歷史的真相越來越遠……"

蔡東藩的話還沒說完,陳經理就站起身來,打斷了蔡東藩:"蔡先生,迎合讀者口味的書,書局才能賺錢啊。對不起,我還有事要辦,怠慢了。"說完,就朝門外走去。

"這……"蔡東藩愣了一會兒,知道沒戲了,就垂頭喪氣地離開了書局。後來,他又去找大東、廣益等書局聯繫,可都被婉言拒絕了。

他失望已極,怏怏地走在河南路上,兩條腿像灌滿了鉛似的。走着走着,他來到一家書店門口。

常言曰:寧可食無肉,不可居無竹。對於愛書、嗜書如命的蔡東藩而言,則此生惟不可一日無書了。

"舒解一下心情也好。"蔡東藩這樣想着,就走入店內。一來二去,他已挑選了幾本書。

突然,他眉角上揚,眼睛泛出光來,手已是抽出了一本《二十四史通俗演義》,趕緊讀了起來。當他讀到序言中"事事悉依史,言言若出新聞,始終條貫,爲史學另開生面"這段話時,覺得團團罩在眼前的雲霧漸漸散去了,原先黯然的心情也一下子開朗了起來,心中充滿了堅定的信念。

蔡東藩付過了錢,取了書,匆匆回到臨浦,拿出筆墨紙硯,開足馬力撰寫起《清史通俗演義》來。

正在這時,唐繼堯、蔡鍔等人爲反對洪憲帝制,在雲南組織護國軍,發動了護國戰爭。蔡東藩聽聞這一消息,不禁鼓掌歡呼,連聲道:"護國?軍人以護國爲天職,護國好,護國好!"

後來,在《民國通俗演義》中,蔡東藩生動地"演義"了民國再造英雄蔡鍔與袁世凱鬥智鬥勇的故事。他對蔡鍔的評價高於開國元勳黃興,他說:

蔡松坡爲推翻袁氏之第一人,即爲再造共和之第一功,較諸黃克強之奔走革命,勞苦相等,而詣力實過之。黃少成而多敗,蔡少敗而多成,其優劣已可見一斑。即兩人生平行誼,黃多缺憾,而蔡亦少疵,設令天假之年,使得展其驥足,保衛國家,未始非人民之福。乃年未強壯,即聞謝世,盜跖壽而顏子夭,古今殆有同慨歟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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